回到事物本身,做個真實的人
孔夫子三十而立四十不惑,佛陀35歲在菩提樹下開悟,愚鈍如我,四十有二,才體會到一點活著的滋味。之前的四十多年,只是行尸走肉,睡眼惺忪混混沌沌地存在著,算不上真正地活著。本能地、無覺知地、虛假地存在著,不去聆聽內(nèi)在的聲音,不去觸及內(nèi)心的需求,不去探索靈魂的質(zhì)地,就不會了解自己是誰,不會去接納此在之我,亦不知何者對我最重要,活著的意義是什么,以及如何專注于一呼一吸地活著。
這并不是說現(xiàn)在我已經(jīng)活出所謂真實自我了,僅僅是意味著我開始找到了一點點活著的感覺,不再本能、無覺知和虛假地存在著。比如,在冬日的暖陽下,現(xiàn)在的我可以安靜地在小板凳上坐上幾小時,享受陽光灑落身上帶來的點滴暖意,看著陽光慢慢地覆蓋全身,然后又慢慢地消失;看著老家院子里枝丫光禿的香椿樹,看樹上逗留的麻雀從一個枝丫跳到另一個枝丫,聆聽它們嘰嘰喳喳的吵鬧聲;吃飯的時候,聽父母講村里的東家長西家短以及每天都在發(fā)生的生老病死。
而以前的我,沒有這樣的耐心。我的身體坐不住,我的腦袋一刻也停不下來:它必須時刻被各種毫無意義的事物和無價值的忙碌塞滿。我曾經(jīng)連續(xù)很多年每天晚上看至少2部電影,在一月內(nèi)追完720集的《火影忍者》和900多集的《海賊王》。一旦停下來,我就會感到無聊,會不自覺地意識到當前人生之虛空,而為了逃避這種虛空,最好的辦法就是填充。
不過,任何人也不能一輩子以假性自體的身份存在著,正如演技已臻化境的演員,在幕布拉上戲劇散場時,也需要卸去他那精致的妝容,回歸日常生活,回到塵與雪。
所謂本能地存在,就是剝除人所本具的精神內(nèi)核,以野獸的姿態(tài)存在著。當一只荒原狼為了生存去追逐一只鹿或者撕咬一個人,為了爭奪交配權(quán)在狼族里殺死其他狼,在空曠的原野對著蔚藍色的月亮發(fā)出孤獨的哀鳴,這是狼的本能。對狼來說,這種本能是非常自然的,符合狼道。但如果一個人這樣存在著,一輩子迷失于吃穿住行,或者把賺錢、養(yǎng)孩子乃至和多少女人做愛當成唯一可以對人言的光榮,那就是英國詩人艾略特所說的空心人。在這種非自然的本能里,看不到精神,也找不到信仰的影子,只有赤裸裸的原始性。
或許,對大多數(shù)人來說,一生都停留在“看山是山”的原始性里裹足不前,老婆孩子熱炕頭,也未嘗不是一種幸福。前提是,這必須是一種發(fā)自內(nèi)心的滿足,里面沒有任何摻假和雜質(zhì),否則,就會淪為自欺的游戲。而無覺知地存在著,即是對此種存在缺乏省思,不能把自己當成客體站在觀察者的位置去反觀。人要經(jīng)過主客分離,對自身的本能性進行覺察,才能找到真實的身份,擊碎假性面具,讓虛假存在如破碎之花一樣分崩離析,從而有機會再次合一。經(jīng)過反觀的合一,就是返璞歸真的真實,亦如陶淵明所說“采菊東籬下,悠然見南山”。
這也是王陽明臨終遺言“我心光明,夫復(fù)何言”之所指。體驗過“看山不是山”,再回到“看山還是山”,這個回歸之“山”已不是本初之“山”,而是自性圓滿,是弘一所謂“華枝春滿,天心月圓”。也正是在此一層面,開悟老僧的“饑來吃飯困來眠”已迥然不同于鄉(xiāng)間老農(nóng)的餓了就吃飯困了就睡到天亮:老僧因為有覺知照亮,便不覺得一地雞毛的苦,便不會因為農(nóng)忙匆匆地把飯扒進肚子里就下地勞作,他在咀嚼米飯時,會讓米粒與牙齒充分地接觸,不緊不慢一下一下地去咀嚼,品嘗米粒在舌尖翻轉(zhuǎn)漫溢而出的香味,好似這咀嚼的動作成了禪,成了存在本身,成了愛本身。
這大概就是回到事物本身,也是一個真實的人在這夢幻泡影的世間所能尋到的最美歸宿。
真實地活著,需要勇氣,更需要機緣。諸法因緣生,諸法因緣滅。凡俗的我們,為了養(yǎng)活這肉身已疲憊不堪,何能如利根的六祖慧能一樣聽佛經(jīng)而見性?很多時候,我們不是活在虛假的自我里,就是活在虛假的關(guān)系或世界中,為了虛假的目標和意義損耗著去日無多的活性。我們被限定,卻看不到限定我們的并不一定是他在;我們?yōu)榱四撤N意識形態(tài)存在著,卻意識不到這種意識形態(tài)并非心之所向,還以為是自由選擇;我們很清楚什么是命若琴弦,但卻僥幸地以為死亡臨近時會自動覺醒。
唯有意識地我們只是被迫好好地活著以等死,一種內(nèi)在的轉(zhuǎn)向才會發(fā)生。不過,我們很少主動去直視驕陽,這一方面是因為我們愚鈍,一方面是因為懶惰以及貪戀固有舒適區(qū)。所以,正如存在主義心理治療大師歐文·亞隆所說,除非發(fā)生重大的疾病、事故或創(chuàng)傷,我們才會重新審視人生,尋求新的道路。
這時候,有人會走進心理咨詢室,把自己的痛苦、迷惘和無價值感傾訴給咨詢師,借助咨詢師這個工具箱的引領(lǐng)回顧過去,反思當下生存狀態(tài),然后重建人生;有人會毅然決然地放棄原有的人際關(guān)系和生活模式,以一種全新的姿態(tài)開啟下半生,比如來一場說走就走的全球旅行,或者到偏遠山區(qū)支教;有人會到宗教性里尋找棲身之地,通過宗教性的修行丟棄陳舊的價值系統(tǒng),或者真的就皈依我佛了,或者滌蕩一番后再重回人間,轉(zhuǎn)而以無為心做有為事。
也有可能,重大變故激活了我們的改變意識,卻沒有賦予我們足夠的改變能力和資源,迫使我們不得不重返舊路。就像成癮,無數(shù)次戒斷無數(shù)次重演,當這顆心真真的累到極致痛到極致無聊到極致虛空到極致,迎接我們的,不是死亡就是新生。
有人說,要重新發(fā)現(xiàn)日常的意義,重拾日常之美,在雞零狗碎中學會真實地活著。如果要成就真實,那你必須真的虛假過。記得剛有微信時,我的朋友圈個人簽名是“紅塵何處真知己,人生無聊才讀書”,這二句話取自我多年前所填的一首平仄不通的詞《蝶戀花》:
夜深孤燈寂寂舞,白紙黑字,黑發(fā)死白儒。紅塵何處真知己,人生無聊才讀書。破衣冷酒江湖路,新愁易養(yǎng),新詞總難賦。渡盡劫波苦覓渡,欲渡無渡奈何渡?
而相冊封面是我最喜歡的畫家愛德華·蒙克的《吶喊》,因為在很長一段時間內(nèi),我的個人存在狀態(tài)都與詞畫意高度契合:絕望、苦悶、撕裂、掙扎,覺得無處是我靈魂的故鄉(xiāng),而天下之大,竟沒有一人懂我。我當然并沒有杜甫的“艱難苦恨繁霜鬢”,也無潦倒?jié)峋票赏!6嗄旰蠡赝?,我發(fā)現(xiàn)彼時所謂痛苦,不過是象牙塔的苦悶,是書生意氣的無病呻吟。
于是,2020年的某一天,在富春江的小旅館里,我把微信朋友圈簽名改成了“人生就是體驗,直到死亡或頓悟”,相冊封面是小王子和狐貍、玫瑰一起坐在他的小星球上仰望星空。此時的我還沒有覺察到,小王子、狐貍和玫瑰的組合,在潛意識中象征著我還沒有放棄對理想關(guān)系的執(zhí)著。
2021年,由于對關(guān)系的執(zhí)著,我在地獄里待了近一年,過去的自我被砸得粉碎,昨日種種已如昨日死,而我也有了一種從未有過的充實和自在。它不假外物,亦不求于關(guān)系,就像一個在外漂泊多年的浪子,驀然回首,卻發(fā)現(xiàn),他真正想要的并不是冒險,而是歸家。
所以,我又把簽名改成了“回到事物本身,做個真實的人”。相冊封面依然是小王子、狐貍和玫瑰的組合,并沒有換掉,一方面是因為還沒有找到恰好的畫面來匹配簽名,一方面是因為既然不再執(zhí)著,換與不換,已經(jīng)不再重要。過了幾天,我發(fā)了一條朋友圈以明心志。
當然,我并沒有成佛,我只是找到了一點真實活著的感覺,獲得了一點探索自我的勇氣。
浮生若夢,何其虛假,何其短暫,何其脆弱!我亦深知,有時,學會自欺欺人且騙得過自己,也是一種智慧,倘若不能,就只能以清醒之心勇敢地直面自己的陰影和痛苦,去擁抱這廣袤無垠的虛空宇宙和美麗星塵。好好活著,專注一木一葉一茶一飯一呼一吸,在輕與重的夾縫里戴著鐐銬起舞,在死與生之間品嘗存在之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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